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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帅军:美国内战的必需条件?瓦解了革命派、改良派的美国向何处去?

  这几天,美国最高法院推翻“罗诉韦德案”引爆网络,支持堕胎的欢呼雀跃,反对堕胎的肝肠寸断。关于美国分裂的话题再一次火爆全网。

  《纽约时报》7月1日统计显示,最高法院的判的决已经触发17个州的堕胎禁令;在这17个州中,至少有阿拉巴马、阿肯色、密苏里和南达科他4个州已经实施了最严格的“无例外”堕胎禁令,即使是强奸或乱伦导致妊娠也不可堕胎。有的州把提供堕胎服务视为重罪。

  目前,国内很多媒体、自媒体在转述和评价该案时,沿用的调子,其实与坚持“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拜登政府和加拿大、法国、德国、英国政府类似,也就是说这个判决是对人权、对妇女权力的极大侵犯。

  拜登怒斥最高法院犯下“悲剧性的错误”,让美国倒退150年。一些州直接照搬出了150年前的州法。

  我们国内一些媒体、自媒体对该判决的批评,也大致如此。

  针对该案,这种评论的角度并不能说错,但这其实并没有抓住问题的核心,因此也难以说明美国分裂的历史逻辑和未来可能的进程。美国过去和现在为什么分裂?美国未来如何分裂?

  这样的评述同样也难以说明未来的美国大选,何以如此倒退的保守派代表特朗普,很可能再次当选美国总统。

  今年的美国中期选举,到6月中,特朗普背书支持了119名共和党党内初选的竞选人,其中111人获胜,显示了特朗普在共和党选民中压倒性的影响力。

  一、为什么美国两党政策如此极化,为什么不能像中国人一样讲点中庸之道?

  很多人推测,接下来保守派占据多数(保守派6人,自由派3人)的美国最高法院很可能乘胜追击,推翻此前由民主党人、自由派所推动的代表“政治正确”的一系列法案、政策和判决,包括:

  大麻自由和毒品合法化;男女同厕案(心理上自认为是女性的男人可以进入女厕所,无需医生证明)和LGBT政策的极化等等。LGBT代表性少数群体,包括同性恋、双性恋、变性者、跨性别者、性别不明确者等等。

  而这些民主党推动的法案,显而易见是有很大错误的。而保守派大法官推翻这些法案,在我们看来,则是相对比较正确。这和反堕胎案中的自由派先进(民主党人为主)、保守派倒退(共和党人为主)的形象,似乎又反了过来。

  很多人很难理解,为什么美国就没有一个政党,能够像中国人一样致中和、讲中庸之道,像中共一样讲点辩证法,不那么走极端?

  为什么美国的政党这么喜欢走极端?不是共和党在堕胎等问题上走极端,即使是强奸、乱伦导致妊娠,也不能堕胎;就是民主党在毒品、性别等等问题上走极端!为什么美国人非要搞得那么分裂?

  美国两党中,到底谁能扛起改良派的角色,给出美国未来的方向?似乎都不行!

  有人解释说,美国人在堕胎问题上走极端,这是因为保守派大都信奉宗教。基督教和伊斯兰的大原则都反对堕胎。

  但是这个解释并不能说明,为什么不信奉宗教的自由派的政见也这么极化?

  在LGBT问题上,坚持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自由派主张跨性别者、性别不明确者自由选择自己的性别。社交网站“脸书”为人们提供的性别选项竟然有58种。

  拜登政府的部长级名单中有多人是同性恋,拜登上任伊始就签署法令恢复了被特朗普政府废除的“男女同厕案”;拜登政府要求学校必须允许跨性别人士参与女性体育比赛,否则断绝联邦政府给予的教育经费;保守派反对该政策。

  在毒品问题上,坚持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自由派主张大麻自由,推动大麻、海洛因、冰毒等毒品的合法化。在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少量持有可卡因、海洛因、致幻蘑菇等硬性毒品是合法的。很多州还开设了合法的大麻馆。特朗普反对大麻自由。

  在种族、民族问题上,实行对于一些少数群体、少数人群的优待政策。不过虽然有这样的优待,黑人等少数群体的整体经济地位并没有提高。与此同时,占据人口多数的白人男孩群体却成为被歧视对象。

  在今天的西方,不能批评妇女、黑人、穆斯林、性少数群体、残疾人等,即使善意的批评也是政治不正确。在这样的氛围下,白人男性反而成为被歧视对象。为什么支持特朗普的队伍会出现“骄傲男孩”组织,一定程度上也是对这个政策的反作用。

  上述乱象究竟是因为什么?为什么政治正确成为民主党的纲领,而反政治正确又成为共和党的纲领。为何这种造成国家撕裂的主张能成为两党的施政纲领?

  这背后有什么玄机?

  二、西方“政治正确”与我们的“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不在一个逻辑频道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了解西方“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一些基本情况。

  政治正确、身份政治是比较新的政治词汇,1980年代在美国学术界才逐步成型。有人统计了“政治正确”这个词在公共话语中出现的频率,1990年以前在美国主流媒体基本见不到“政治正确”这个词,而从1991年开始,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上,出现了七百多次[1]。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非常新的理论。

  (1)

  在今天的西方,政治正确、身份政治两个词汇大多数时候是通用的。政治正确,是指态度公正,避免使用冒犯及歧视弱势群体的用词,避免施行歧视弱势群体的政治措施,如不能冒犯他人的民族、宗教、性别、性取向身份等。

  政治正确、身份政治认为,在美国受压迫最深的群体依次为黑人、妇女、印第安人、墨西哥裔美国人、穆斯林、性少数群体(英文缩写LGBT,是对同性恋、变性人、跨性别恋者的统称)和残疾人。因此构建了一整套反歧视、要求平等和自由的理论。

  可以看出来,这与我们延安时期就提出的“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完全不在一个逻辑体系。

  [1]林垚:《“政治正确”与言论自由》,2018年8月9日,

  https://cul.sohu.com/20180809/n545892770.shtml,2021年7月1日。

  按照国人通常的理解,政治正确是指正确的政治观。政治正确在不同的社会和历史阶段,所指可能会不尽相同。

  在社会主义国家,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是指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坚持共产党领导,坚持为人民服务。

  按照该逻辑,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正确理应是坚持资本主义,坚持私有制为基础等。但是在观察西方历史和现实后,你会发现西方政治正确理论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民主党、共和党始终都坚持私有制为基础,保护极少数大资本的利益,这是美国立国时候就有的理论,但是在1990年代之前政治正确这个词并没有出现在主流舆论,更不必说指代上述含义。

  民主党、共和党一直以来都宣扬所谓的自由、民主、人权理论,但是长期以来这些也并不被称作“政治正确”理论,而是被称作“自由世界”、“自由主义”理论。

  而当政治正确进入主流舆论时,其主要含义不是两党共同的主张,反而成为两党争论的焦点。

  (2)

  那么西方政治正确这个理论是如何进入主流舆论的呢?

  1960年代,政治正确这个词在美国的流行范围主要局限于美国共产党内部。在苏共二十大会议上,赫鲁晓夫对斯大林展开了批判,此举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产生很深的混乱。在美共内部,一部分人嘲讽另外一部分人,你们跟斯大林路线太紧了,只顾政治正确,而罔顾人道主义。此时的政治正确其实有点内部自嘲的意味。太政治正确,却不讲人情!

  当时的美国统治阶层都是以“自由世界”为旗帜的,怎么可能接受“政治正确”这样的固定轨道?在他们眼中“政治正确”意味着极权。

  从1960年代民权运开始,美国少数族裔和少数人群的权利才得到重视。不过此时,身份政治和政治正确理论还并没有发展成型。要等到参与民权运动的青年大量进入高校和学术界,并在1980年代成为学术骨干,该理论才逐步成型。一批文化马克思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左翼知识分子都投入了该理论体系的创建(后文详述)。

  而当时美国的保守主义者则将这些人的主张称为政治正确,在他们眼中政治正确是贬义词。

  不过到了1980到1990年代,令人惊讶的是,民主党却突然将该理论纳入其政治纲领,进而在新世纪推动一系列法案实施。此后,政治正确和身份政治才开始风靡美国和西方。

  三、历史和当下:1960年代民权运动与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深刻差异

  很多学者、媒体指出政治正确、身份政治萌芽于民权运动,却几乎没什么人指出,其实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主张与民权运动的理念有着深刻差异。

  民权运动的追求,早已经被政治正确所篡改,政治正确其实是对民权运动理念的修正主义。

  大家还记得那个段子吗,魔罗告诉佛祖,如何在佛祖死后摧毁他的佛法。魔罗说:我会让我的魔子魔孙们穿上你的袈裟,进入你的庙宇,宣扬我的魔说,腐化你的僧徒。你在的地方我就在,直到我的子孙遍地。”

  今天的政治正确,就是如此颠覆民权运动的追求的!

  民权运动是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世界范围内的民族独立解放运动的大背景下诞生的,同时期既有黑人运动、女权运动,也有反战运动、垮掉的一代运动,以及席卷欧洲的学生运动、工人运动等。

  如果从宏观层面将民权运动和今天的政治正确、身份政治进行一番对比,你会发现有三大差异:

  (1)领导者不同:一个领导者是群众,另一个领导者是统治阶级

  民权运动的领导者基本来自美国群众。而政治正确的领导者是民主党,反对方的领导者则是共和党。也就是说不管是主张政治正确,还是反对政治正确,其领导权都在统治阶级手中。

  不管是主张和平抗争的马丁·路德·金,还是金被暗杀后被逼走上暴力抗争的黑豹党,抑或女权运动、反战运动,其领导者、组织者基本都来自群众。领导权不属于统治阶级。

  肯尼迪政府、约翰逊政府属于资产阶级左派,在强大的国内外压力下,采纳了民权运动的一些建议。不过他们并不是民权运动的领导者。因为领导权不在统治阶级手中,其领导者屡屡被刺杀或坐牢。

  当然,也有人会提出疑问,认为今天的“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议运动是以草根组织形式出现的,而非民主党直接领导,至少表面如此。

  这一点可以这样解释,任何一场大型社会运动,都会有脱离领导者指挥的民间自发行动,无论是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还是无产阶级革命过程中,都会有脱离领导者指挥的民间自发行动、过火行动,但是这并不妨碍领导者的历史角色界定。

  (2)理论来源不同

  民权运动的理论来源非常多样化,既有资产阶级的左派自由主义,也有马克思主义,还有泛非主义等等;而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主导思想是自由主义,且与美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左派自由主义——罗斯福新政改良派有着深刻不同。

  主张和平抗争的马丁·路德·金等人的理论处于罗斯福新政以来资产阶级左派自由主义框架内。为了挽救1929年弥漫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大危机,罗斯福出台了一些与此前政府相悖的政策,增加政府对市场的干预,限制大公司和大银行的自由,支持工人罢工。因为这些措施,当时的一些媒体批评罗斯福是社会主义者,二战后的新保守主义、新自由主义者(二者都是右翼自由主义)则批判罗斯福粗暴干涉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

  民权运动也有社会主义的理论。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红色中国、古巴革命、苏联等都对民权运动产生影响。

  泛非运动的创始人杜波伊斯(William Edward Burghardt Du Bois)是20世纪上半叶最有影响的黑人知识分子,晚年思想倾向社会主义,曾受到毛泽东接见。黑人运动领袖罗伯特·威廉(Robert Wilhelm)曾两次给毛泽东主席写信,希望他发表声明支援美国黑人。

  1963年8月8日,毛泽东发表声明:“呼吁世界人民联合起来,反对美帝国主义的种族歧视、支持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的斗争。”激进黑人组织“革命行动运动”和黑豹党的领导人,都非常推崇毛泽东。

  1957年,毛泽东在武汉会见美国黑人学者杜波依斯(左三)和美国记者斯特朗(左一)。

  在今天的西方,主张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人经常被称作左派、白左,但是我们需要特别注意,该理论并没有社会主义的成分。

  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经常被称之为文化多元主义、文化自由主义、文化左派、文化马克思主义。不过文化马克思主义并不认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们认为西方国家的发展已经超出了马克思论述的范畴 ,工人阶级已经变为中产阶级 ,所以阶级斗争理论已经不合时宜。

  文化马克思主义的渊源可以追溯到葛兰西、马尔库塞、法兰克福学派等。葛兰西认为新的无产阶级应由罪犯、妇女和激进少数派组成。马尔库塞也有类似言论,在回答谁能领导革命时,他回答:一个由黑人、学生、女权主义妇女和同性恋者组成的联盟。

  他们希望“借助身份政治,通过扶植边缘群体的族群意识和次国家认同,瓦解美国种族帝国主义的体制。”[1]

  表面上看,他们的理论和实践的确导致了美国内部的混乱,但是他们并没有实现社会主义的思想,反而导致了群众的撕裂和内斗。文化马克思主义虽然挂着马克思主义的头,其实质却是反马克思主义的。

  (3)斗争对象不同:从斗资本主义、改良资本主义,到人民的碎片化、群众斗群众

  民权运动中虽然也有群众斗群众的现象,但是其斗争对象大都是针对资本主义制度。要么彻底革命改造资本主义主流社会,要么在资本主义主流社会创造更公平的机会。

  不管是革命派还是改良派,其目标都是要构建他们理想中的主流社会。当他们提到自由、平等时,强调的都是普遍主义、共通性,而不是差异化。

  [1]张军:《“政治正确"与美国文化马克思主义》,《江海学刊》2014年第5期;孔元:《身份政治、文明冲突与美国的分裂》,《中国图书评论》2017年第12期。

  而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主要斗争对象不是资本主义制度,更多的表现为人民的碎片化,群众斗群众,因此扰乱了阶级阵线。身份政治“强调必须尊重某个群体的差异性,而非要求某个群体融入主流群体或者得到主流群体的承认”。

  正因如此,不能批评女权主义、少数族群、性少数群体甚至瘾君子,即使善意的批评也不行。

  中国有句老话,要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共产党也有一句话,团结—批评与自我批评—团结”、“思想改造。”批评与自我批评”、“思想改造”的目的是为了团结!而对于主张身份政治的人,这很可能是侵犯的人权。

  这种平等观、反歧视观也适用于瘾君子。既然“大麻自由”在很多地方成为政治正确,既然很多州大麻和海洛因已经合法化,你凭什么批评我?

  同理,老师不能说学生学习差,私下谈论成绩都不可以。因此根本无法客观评价学生的学习。如果客观评价学生成绩都不可以,那么如何提高他们的学业?

  这样的平等观、反歧视观,隐含的是没有是非标准、道德标准、真理标准、价值标准,是虚无主义。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对许多人被身份政治蒙蔽的现象甚为担忧,他指出,“左派(注:马克思主义的左派)的政治规划是普遍主义的:它是为全人类......身份政治本质上并非为了所有人,而只是为了某个特定群体的成员。这就是左派为什么不能以身份政治为基础的理由。它有一个更广泛的议程。”[1]

  马克思主义要求人民群众的普遍性、共通性,要求他们形成自觉的阶级意识,团结起来与剥削阶级抗争。而资产阶级的身份政治则要求人民群众的碎片化,挑动群众斗群众。

  在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长期熏陶下,美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共产党被大规模的瓦解了。

  很多长期在美生活的国人指出,1980年代初留美时,在校园里还经常可以看到美国共产党(马列)和美国共产党的小报和活动。但是到了1980年代后期,在校园里就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而在新世纪初就更难以看到了。舆论上充斥的都是政治正确和反政治正确的斗争,却不见了曾经如火如荼的阶级斗争。

  资产阶级借助政治正确、身份政治,借助对民权运动的修正主义,成功地瓦解、削弱了美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今天美国马克思主义者的话语体系、理论体系,已经被政治正确和身份政治渗透的千疮百孔了。

  不过,不仅马克思主义者反对身份政治,就连一些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也对其表达了强烈不满。

  主张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人群虽然被称之为左派、白左,但该理论其实也瓦解了资产阶级改良派的代表,瓦解了美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左派自由主义——罗斯福新政自由主义。

  下篇

  美国内战的必需条件,与资产阶级内部的“祖宗之争”

  中国的封建王朝内部,常常会出现宗庙之争,祖宗之法到底可法还是不可法?在古代朝廷大臣们争论中,常常会出现一幕,当朝皇帝到底有没有违背祖宗遗训?

  同样的,在中国革命过程中、在马克思主义内部,也有谁是正统的争论。王明博古一直说自己代表共产国际,是马克思主义的正统,而毛泽东则长期是被边缘化的。

  同样的,在资产阶级内部,也存在主义之争、祖宗之争。谁是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的正统?谁是自由主义的祖宗?这是美国资产阶级内部永恒的争论。

  1929年大危机中上台的小罗斯福自称是自由主义者。罗斯福新政对资产阶级采取了极为严苛的限制措施,虽然这些措施都是为了救资产阶级的命,但是却也被当时和后世的美国资产阶级钉上了耻辱柱。

  他们批评罗斯福是社会主义者,他们说罗斯福损害了自由主义,罗斯福不是自由主义的正统。他们说自己才是自由主义的正统。

  四、共和党和民主党表面斗争、背后通力合作,瓦解马克思主义革命派和资产阶级改良派

  从昨天内容我们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出来,美国的政治正确、身份政治是对马克思主义思想和精神的消解。

  不过,不仅马克思主义者反对身份政治,就连一些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也对其表达了强烈不满。

  主张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人群虽然被称之为左派、白左,但该理论其实也瓦解了资产阶级改良派的代表,瓦解了美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左派自由主义——罗斯福新政自由主义。

  (1)资产阶级也曾有先进代表;先进代表罗斯福是如何成为眼中钉的?

  美国学者马克·里拉指出:“身份政治无异于自由主义的自杀。身份自由主义的第一大问题是,从团结的政治走向分裂的政治。身份政治把公民权利撕裂得粉碎,公民权利裂变为女性的权利、男性的权利、基督徒的权利、穆斯林的权利……于是,女性认为男性的权利跟自己无关,基督徒认为穆斯林的权利跟自己无关。”[2]

  回顾历史,我们会发现,资产阶级革命之初的自由主义也有深刻的进步思想和传统。法国大革命就是例子。伏尔泰、卢梭、雨果等一批思想家、革命者都信奉“自由、平等、博爱”。如果沿着这种传统走下去,为了保障大众的自由和平等,必然会对大资本的自由进行限制。

  [1][英]埃里克·霍布斯鲍姆:《身份政治与左派》,易晖译,《汉语言文学研究》2017年第1期。

  [2]参见马华灵:《身份自由主义的困境》,《探索与争鸣》2020年第2期。

  不过后来奉行古典自由主义的英美政府,显然不是这种传统的继承者。此一时期,英美政府信奉的是小政府、大社会,政府尽量不干预市场,不干预大公司和大资本的自由。因此导致美国政治上极为腐败,经济上弱肉强食,贫富分化严重。到了1929年大萧条时期,美国社会矛盾极为激化,工人运动和马克思主义运动兴起,古典自由主义的政策再也实行不下去了。资本主义面临生死存亡。

  随后,改良派罗斯福新政登场。

  罗斯福自称是自由主义者,他正是以保卫所有人的自由的名义,出台与古典自由主义相悖的政策,扩大政府权利,限制大公司和大银行的自由。出台累进税政策,如对5万美元以上纯收入和4万美元以上遗产征收31%的税率,500万美元以上的遗产征收75%的税率。

  罗斯福同时支持一些工人罢工运动,建设国有公司,在西方世界中第一个与与苏联建交。

  因为这些措施,当时的许多媒体批评罗斯福是社会主义者。最高法院宣布其一些政策违宪。

  二战后的新保守主义者和新自由主义者更是视罗斯福新政为眼中钉。他们绝不能允许改良派的罗斯福新政再次出现在美国。

  1960年代的民权运动,其中许多派别的思想来源也是这种自由主义。自由主义在此一时期同样掀起了规模庞大的社会运动,对统治阶级构成了极大威胁。

  而从1980年代,这种具有进步意义的自由主义就逐步被消解了。以共和党人里根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新保守主义登上历史舞台,开始了与罗斯福新政相悖的政策。

  里根的名言是“政府不是我们的问题解决者,政府本身恰是问题所在。”里根政府缩小政府权利,扩大大资本和大公司的自由,将国有企业和公共基础设施私有化,镇压工人罢工。同时开启了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

  与此同时,民主党并没有提出与共和党人里根相抗衡的政治经济纲领。而是走了和共和党同样的路,他们并没有捍卫罗斯福的主张。

  1990年代,民主党人克林顿政府更是大幅推行新自由主义,推进北美自由贸易,1997年更是用新自由主义在亚洲金融危机期间大肆收割东南亚国家财富。

  今天,在医保改革等问题上,民主党与共和党有一定分歧,但是在根本问题上两党上是一致的。

  (2)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登场,配合了美帝国的全球化,瓦解了资产阶级改良派

  另外,在支持新自由主义的同时,民主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身份政治,政治正确、身份政治成为其纲领的主要内容之一。

  身份政治于1980年代酝酿于学术界,1990年代从学术界扩展到全社会,新世纪席卷美国和欧洲民间。此时,恰好是苏联解体前后。苏联解体,美国一超独大,建立世界帝国成为其美梦。

  此时的美帝国需要认真考虑,用什么样的理论来对待全球不同民族、宗教、文化的人群和国家?

  在经济领域是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高歌猛进,在政治领域除了传统的自由民主、三权分立、宪政等理论,则出现了新的理论,政治正确和身份政治。政治正确、身份政治在客观上配合了美帝国的全球化。跨国公司也需要全世界的人才,需要面对不同族群,身份政治契合了这一点[1]。同时身份政治也防止了不同族群的人才的觉悟和联合,防止了国际性的大罢工。

  更重要的是,政治正确、身份政治严重撕裂了美国民众。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政策叠加,客观上就从政治、经济和思想文化上,把罗斯福新政以来资产阶级左派自由主义的传统瓦解了。

  诸如马克·里拉这样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希望美国民众放弃“身份自由主义”,回归他所认为的“现代美国自由主义的根本”,回归罗斯福新政的自由主义[2]。

  殊不知,马克·里拉认为的“自由主义的根本”不利于统治阶级,自由主义的变种才有利于统治阶级。像马克·里拉这样的自由主义者在美国已经是绝对少数。正如一位美国学者在针对里拉著作的书评中指出的,“里拉的论战不会在政治光谱的任何一方找到多少支持者”。[3]

  (3)民主党学者将罗斯福新政钉上耻辱柱

  [1]林哲元:《齐泽克对多元文化主义的批判》,《山东社会科学》2018年第7期。

  [2][美]马克·里拉:《身份自由主义的终结》,邵依琳译,马华灵校,《知识分子论丛》第15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8年。

  [3]马涛编译:《美国学界关于身份政治的反思与对话》,《当代美国评论》2019年第2期。

  很多国人还抱着陈旧的历史知识,认为今天的美国民主党还是罗斯福新政的衣钵传人。

  实情却是,今天不仅共和党反对罗斯福新政,主张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民主党学者也已经把新政的思想和精神财富钉上了耻辱柱。

  新世纪他们以来出版多部著作,如《恐惧本身:新政与我们时代的起源》、《法律的肤色:美国政府隔离的黑历史》,指出罗斯福是种族隔离主义者。

  “新政是罗斯福和南方白人签订的一个魔鬼契约。由于南方的民主党人控制着国会一半的议席和许多关键的委员会的主席职位,罗斯福为了实施自己的方案选择和对方达成交易,从而默许甚至支持了南部的种族隔离,由此导致很多穷困的南部黑人被故意地排除在新政项目之外。"[1]

  政治家不是学者,政治家必须学会妥协,必须懂得轻重缓急、主要矛盾次要矛盾。

  在世界经济大危机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大背景下,罗斯福必须首先保证自己执政,才能贯彻其主张。但是主张身份政治的学者却不会考虑这些。他们的叙述方式瓦解了罗斯福新政的历史意义,也阻碍了自由主义回归其资产阶级左派改良传统的可能性。

  [1]转引自孔元:《身份政治、文明冲突与美国的分裂》,《中国图书评论》2017年第12期。

  表面上看共和党和民主党针锋相对、争斗不休,但是从这个客观历史进程可以清晰的看出来,共和党与民主党政策叠加配合,阻碍了美国回归改良派罗斯福新政自由主义。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应该懂得当前国内外将主张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人称为白左,其实是不对的。主张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人群虽然比种族主义者等人群要先进、进步,但是从这个历史过程,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并不是左派自由主义,而是对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左派自由主义罗斯福新政自由主义的混淆和反对。他们更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左派。

  他们不仅消解马克思主义革命派,也消解资产阶级改良派。

  五、走向反面:从可控混乱、可控撕裂到严重政治危机

  政治正确、身份政治与新自由主义配合,是对美国的马克思主义革命派和资产阶级改良派的消解、瓦解。站在这样的角度,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政治正确、反政治正确所引发的混乱和撕裂,以及共和党和民主党的争斗不休。

  为了消解革命派和改良派,这种混乱和撕裂是值得的。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值得的!这是帝国统治必须付出的代价。否则马克思主义革命者很可能给美国统治阶级沉重打击,否则美国的改良派、罗斯福自由主义的新的代表有可能继续维持对资产阶级、金融大鳄的高额税率和限制。

  当然,政治正确与反政治正确会引发混乱和撕裂。不过只要控制在在可控范围内,就不会对统治阶级构成根本威胁。

  但是事物都是辩证的,有其有利的一面,也有其不利的一面。另外,事物的发展常常会走向其初衷的反面,常常会超出统治阶级的预估和计算。

  美帝国显然没有做好准备,其全球化的政策竟然会受到挫折。当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发展顺利时,美国国内矛盾没有那么激烈,此时推行政治正确和身份政治,其所造成的混乱和撕裂还处于可控范围。

  但是随着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受挫,美国国内产业的空心化,以及政治正确和身份政治的极化发展,美国国内低端产业区的白人群体愈发成为被遗忘和逆向歧视的对象,国内矛盾迅速激化。

  特朗普回应了这种需求,一方面调整全球化政策,试图让一部分产业回归国内,同时反对政治正确和身份政治。

  特朗普不同于传统的美国政客,其施政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刺激性。很多人觉得特朗普实在是个疯子,不可预测。

  但是何以如此不靠谱的特朗普却能当选美国总统?何以如此倒退的保守派特朗普,很可能再次当选美国总统。

  今年的美国中期选举,到6月中,特朗普背书支持了119名共和党党内初选的竞选人,其中111人获胜,显示了特朗普在共和党选民中压倒性的影响力。

  因为特朗普实在是代表了相当一部分美国民意。特朗普在2020年大选中获得7400万选票,是历届共和党候选人所获选票之最。不过同时拜登也获得8100万选票,为历届民主党候选人之最。选民空前的投票热情,恰恰体现美国国内矛盾的激化。

  由于矛盾的激化,甚而于2021年1月6日爆发占领国会山事件。

  该事件标志着美国已经进入严重的政治危机、社会危机。政治正确、身份政治从一个对统治阶级有利的政策工具,转而成为不利因素。

  六、美国内战、美国革命、美国实质性分裂的必需条件

  面对美国社会的严重撕裂,很多人疑问:

  第一,目前的危机有没有失控的风险?美国会不会内战、会不会革命、会不会真的实质性分裂?

  第二,美国的裂缝还有没有弥合的可能?

  (1)

  对于军事实力独霸、拥有核武器、东西两侧都是大洋、周边没有强敌的美帝国来说,美国不用像东罗马帝国、西罗马帝国分裂那样,考虑外敌入侵这个因素。

  美国要乱,只能是内乱。而内乱要发展到失控的边缘,变成内战、或革命、或实质性分裂,则需要满足以下条件:

  一是更深刻的经济危机,类似1929年那样的大危机,进而导致全面的政治危机和社会危机。2008年的金融危机叠加2020年至今的新冠疫情,今年的俄乌战争进一步加剧美国的高通胀,这些已经初显美国社会全面政治危机、社会危机的苗头。

  二是无法通过战争或其他方式对外转嫁矛盾,或者转嫁矛盾失败,比如越南战争的失败加剧了美国1960年代的国内危机。目前来看,美国通过俄乌战争转嫁矛盾的努力也失败了。而近期美国似乎也没有能力亲自下场发动新的战争。

  三是需要群众超越目前民主党和共和党鼓吹的理论,掌握革命性的理论,并建立组织,这需要类似十月革命和苏联那样的强大外部影响,而这在短期内是不太现实的。这一条是美国革命的必要条件,不可缺少。

  四是出现类似南北战争时期的分割的实体:南方是奴隶制种植园经济,北方是工业经济;南方要求大开国门,与英国自由贸易,北方要求半封闭国门,主张贸易保护;二者的经济利益取向、对内对外政策等都是截然相反的。这一条是美国内战的必要条件,不可缺少。

  五是军队内部出现突发问题,军工复合体出现问题,或者军工复合体与金融财团之间出现难以解决的矛盾。这一条是可能的导火索。有可能是革命的导火索,也有可能是内战的导火索。

  不过我们需要冷静的说一句,对于拥有核武器的国家来说,发生内战其实是很不好的事情,这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有点不可控!

  美国的情况和苏联是根本性不同的。苏联可以不经过战争就实现和平的分裂,美国绝无这种可能!改天我会专门讲这个问题。

  上述五个条件,第一和第二条似乎都已经快要成型,不过第三、四、五条,还远不成熟。

  在上述这些条件不能满足的背景下,无政府主义的游行示威就成为司空见惯。一句话,革命或内战的条件不满足,美国就只能是类似“黑命贵运动”的混战、混乱!

  请注意,这里说的是混乱、混战。但是并不是实质性的分裂、内战、革命!

  混战和混乱都是无政府主义!而无政府主义永远不可能对统治阶级构成根本性的威胁!

  这些暴乱、骚乱既没有纲领,也没有组织,广度和烈度也没有达到1929年大萧条前后工人运动和1960年代民权运动、反战运动的规模。所以总体而言虽然社会撕裂非常严重,但是还没有达到失控的危险。

  新冠死了一百多万,美国人还是如此乐呵呵、如此狂放不羁!

  这样的忍耐能力,这样的对于死亡的态度,决定了他们在面对无政府主义的骚乱、枪击事件等等时,反而具备了见怪不怪的态度、麻木的态度。而麻木是没有方向的!

  (2)

  接下来的问题是,美国分裂还有没有救?裂缝还能不能弥合?

  目前来看,美国两党还都没有缓和斗争的意思。拜登上台后就恢复了被特朗普撤销的“男女同厕案”等法案!作为反击,保守派占据多数的最高法院则推出有利于反堕胎的裁决。双方还都在添油加火,

  可能还需要矛盾的更为激化,双方才能达成一些降温的共识!

  何时能降温?为什么他们不能现在合作,不能一块把政治正确与反政治正确的争斗降温呢?

  须知,政治正确与反政治正确本是为了消解马克思主义革命派和罗斯福新政改良派而生。政治正确同时配合了美国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民主党一直倾向于全球化,而共和党在全球化受挫之后则倾向于全球化的收缩。

  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政治正确与反政治正确之间的矛盾、全球化与全球化的收缩调整之间的矛盾,远比不上里根政府开启的新自由主义保守派与罗斯福新政改良派之间的矛盾,更比不上资本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矛盾。

  站在历史的角度,权衡这三组矛盾,我们才能更深的体会该理论工具对于资产阶级的意义。

  如果没有这样的混乱、混战、撕裂,很可能就会冒出有组织的革命派,或者出现罗斯福那样的改良派,对资产阶级进行严格的限制!

  另外,如果选择抛弃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理论工具,还需要找到能够替代它的理论和纲领。而目前并没有这样的替代物。

  唯一能够替代它,并迅速弥合裂缝的只有在战争期间高涨的美利坚爱国主义、民族主义。大战可以解决美国国内的撕裂问题!所以我们必须高度关注战争问题,防止其铤而走险!

  这可能是美国撕裂、衰落过程中,我们最需要关注的事情!

  不过幸运的是,短期内还不具备发动大战的条件。

  台海问题会否引发我所担心的情况,另文说明。

  在没有大战的前提下,可以判断,政治正确与反政治正确引发的混乱和撕裂问题还将长期延续下去。请注意,美国的这种混乱还将长期延续下去,是长期,而不是短期。

  有自媒体放言,美国分裂十年内就将如何如何,德州何时就会独立云云,这样的言论其实都有点痴人说梦!

  我能理解国人对于美帝分裂的心态,看热闹不嫌事大!如果美国内部闹得再凶点,估计有的国人都想放烟花庆贺了!

  不过如果要对这个问题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还是应该更客观理性一些!应该把眼光放长,把历史阶段放长,应该以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这样的时间段来看待问题。

  当然,接下来,美国必定还会发生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大事情!美国国力将被这些问题严重拖累。美国的治理问题也将变得愈来愈棘手,甚至变得让国人觉得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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