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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清客:对一个灵修案例的反思

  H老师是中国社科院的研究员。一年以来,他向我们几位文友介绍了一件令他痛心疾首的事。

  他的好友Q,多年前毕业于名牌大学,后来做企业,小有名气。其人急公好义、乐善好施,资助了多位家乡贫困子弟,在朋友和乡邻中有口皆碑。Q对自己的女儿也寄予厚望,送其出国留学。但或许因为在女儿年幼时对其管教过严、要求过多,女儿归国后,虽然有了硬气的文凭和综合素质,却十分叛,并未参加工作,在身边亲友的影响下,她逐渐沉迷于灵性修行,简称“灵修”,平日独居一地、闭关修炼,与父母断绝联系,偶尔才给个消息。在灵修中,她认为存在某位平行世界的“真我”,幻想“真我”为完美的恋爱对象。“真我”也会释放某些“指示”,如,让她揭批父母对自己的伤害,全面清算原生家庭的罪过等。执行此类“指示”的过程,或多或少给她父母带来了精神冲击。Q本来就身体有恙,在去年突发疾病身亡。

  虽然从事实上,显然无法认定Q的早逝与其女儿痴迷灵修有因果关系,然而,旁观者视之,如果Q的女儿早点回心转意,必然能给Q带来更多精神慰藉。哪怕其去世是不可避免的,也多少能在最后时刻得到些亲情安慰。H老师与Q一家认识多年,曾多次直言劝谏,以期对方有所醒悟,然而,Q只能表示无奈,Q的女儿更不买账。每每想到Q的早逝,H老师就倍感痛惜。作为一名无神论者,他向一众朋友感叹:是灵修害了一个家庭!

  Q的家庭教育,显然是存在问题的,父母与女儿无法正常沟通,女儿认为自己感受不到亲情的温暖,就是问题的直接表征。然而,灵修的介入,显然放大了这些问题,使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让并不罕见的家庭矛盾,变成了无法解决的壁垒,升级为世界观的隔阂,蜕变成子女对父母利剑出鞘般的批判与伤害,并让这一切显得如此“合理”。

  看官乍一听所谓“真我”“指示”“清算”,或会觉得十分滑稽荒诞,甚至感叹,小说也不能这么写。当年,太平天国“天父附体”,虽也迷惑了不少中下层信众,但毕竟彼时是晚清、民智未开,且太平天国起义的初衷是推翻反动统治,是合乎历史潮流的。现如今,时代不知已进步了多少,有子女却以“真我”控诉父母错误行径,让父母下不来台,这又为哪般呢?然而,如果深入整个事件的过程,尤其是了解Q的女儿的思维轨迹,便会感到,陷入此“坑”,要拔出来,并不那么容易。包括H老师在内的劝谏者,虽然不乏切直的劝导——“人是环境的产物,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并不存在先天不变的‘真我’;虚构的所谓‘真我’,根本上还是深度自恋到了一叶障目、难以自拔的程度;应该在现实世界中发挥才华、实现自我”,得到的也只是一番回怼。

  在网络文学盛行的时代,“平行世界”、“玄幻修仙”、“时空穿越”早已司空见惯,是与“武侠”“言情”“都市”等并行几大主题模块之一。面对铺天盖地的情节、桥段,大部分人可能一笑了之,以之为消遣。可胡编乱造的作家、编剧们怎能保证,没有少数青少年,受其影响、信以为真,将此作为自己世界观的基石?君不见,新闻报道,有身材偏胖的小学生,为穿越回唐朝当王妃,知唐朝以胖为美,拒绝锻炼身体?有妙龄少女,沉溺于穿越梦中不可自拔,拒绝他人给介绍对象?2021年11月,江苏启东实验小学3名六年级学生坠楼,警方排除校园霸凌等外在原因后,发现3人均沉迷于玄幻、修仙等网络小说。玄幻、穿越,来自异样时空的对话,作为让导演眼红的话题,是时代的浮沫、资本的盛宴,却也成为了荼毒少数人的精神鸦片。现实中实现不了的梦想,就寄希望于平行空间。现实中无法安身立命、建功立业,便寄希望于修仙。现实中的情感无法满足自己,便想穿越回古代。然而,一个民族终究不可能在幻想中实现伟大复兴。

  参加灵修,虽然不等于阅读玄幻小说,但在观念层面,却是异曲同工。对Q家庭而言,可叹,两代人的知识积累、丰厚的物质基础、留洋的视野开拓,最终仍落脚在了迷信的边缘。灵修到底是洋玩意儿,还是土法子?洋也好,土也罢,终究是落得一意孤行、六亲不认、真幻不辨、于己无益、于事无补。家庭教育的偏差,亲情伦理的隔阂,在灵修的“加持”下,显得愈发光怪陆离,让人感到彻骨寒凉。

  Q一家的故事,是偶然的,却也折射了某种时代的必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总是故事,怎么看怎么新鲜;可落在自己身上,便成了事故。它反映了当代中产家庭的几重危机,不容忽视。

  其一,精神危机。穷人家的孩子读书是为了改变命运。来自小镇的做题家,终极梦想或许是在北上广体面地上班、买房、成家。然而,已经衣食无忧的家庭,应当追求什么?尤其是,当子女已经完成了过硬的高等教育,人生的终极目标又该是什么?对这个问题,Q本人其实是有答案的,他惠及乡梓、乐善好施,帮助诸多贫困学子,已然是一种选择。然而,这种追求,并未成功传导到女儿身上。背靠丰厚家底、有了高等学历的女儿,仍然感到空虚、孤独、苦闷。在二十几岁的年龄,不能敢闯敢干、意气风发,却是频频回首往昔,将精神上的苦闷、对社会的不满,统统归咎于父母对自己小时候管束过严、情感冷漠。在正常的社会伦理下,子女纵然对父母不满,也无法肆无忌惮地控诉。但正好有了灵修,为这一行为涂抹了一层保护色。当今社会,像Q的女儿一样,家境优越,不知该追求什么,便误入歧途的青少年,大有人在。理想失落了的时代,价值观多元,各色追求便甚嚣尘上、群魔乱舞;如同不种庄稼的土地,必然杂草丛生。Q的女儿的选择,不过是精神危机的表现之一。

  其二,伦理危机。父母子女之情,本系天伦,应当是自然的、难以割舍的。然而,如今的很多家庭,该情感充盈的亲伦关系,却变得生硬冷漠,亲人之间甚至无话可说。Q的女儿对原生家庭的苦恼,并非臆想捏造,而是多少都真实存在的。近几十年来,我国家庭教育领域的一大问题,便是过度重视智育,忽视德育,尤其是不注重对情感的呵护与维系。问题的根源,往往出自父母,教育的功利性太强,在孩子心目中,他们更像一个严厉的监工,唯一的任务就是督促孩子做作业、上补习班兴趣班、考高分。有的孩子未能达成目标,父母最终也放弃了功利的督导。有的孩子虽然达成了考学目标,但内心却常感到情感缺失。家庭里没有自己想要的温暖,或者是不能理解父母爱自己的方式,于是只能到外在,乃至到虚幻的世界中去寻求爱。苏霍姆林斯基指出:“要爱护、尊重、激励、完善人的爱的情感。这种感情非常微妙,变化莫测。它最温柔也最强烈,最脆弱也最坚固。它最富于智慧,是人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可惜,太多的人舍本逐末。一个家庭没有了温情,出现其他怪象,便也不足为奇了。

  其三,哲学危机。人是否有灵魂?是否有来世?是否有“真我”?是否有另一个时空的生物操纵我们的意识?人能长生不老或修炼成仙吗?悖离了世俗伦理,人能在另一套体系中得到解脱吗?这些问题,借助基础的科学知识和马克思主义常识,本应是很好回答的,受过高中教育的人就能够回答。哪怕仅从历史经验上看,秦始皇求药炼丹,也未能长生不老;王阳明曾独自苦苦修炼,却终究悟到“弃绝人伦……不可以家国天下”;太平天国的“天父附体”,后来成为了政权高层心照不宣的清洗异己的手段;笃信法轮功的自焚者,最终没有走向天国,而是走向了自我毁灭。种种事实,都指向科学的无神论的真谛。当然了,当今社会,国家允许几种不同宗教的存在,宗教信众是可以保持不同的世界观的。世界观的对立,并不意味着根本立场和利益的对立。宗教中的一些修行方式、习俗仪式,如佛教的打坐、禅定,基督教的忏悔,伊斯兰教的斋月,对普罗大众,或许也具备某些借鉴意义。如,让人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懂得静心、反省,学会控制欲望,从而拥有更纯净的内心。但是,某些事物,一旦脱离了正常的渠道,走向极端,悖于常识,便容易失控了。由灵修而走火入魔者,便是如此。最终只能是越修行越糊涂。党员干部中,不信马列信鬼神者,尚且屡见不鲜,社会层面的观念混乱更加严重,便不足为奇了。

  近日,刀郎新歌专辑《山歌寥哉》化用蒲松龄魔幻鬼魅小说《聊斋志异》中的某些元素,呈现现象级爆火景观。除了《罗刹海市》,专辑中的《花妖》也已脍炙人口。《花妖》讲述了,一对昔日殉情的穷书生、富小姐,感动了阎王爷,但因“寻差了罗盘经”,几世轮回也没有碰上面,他们彼此苦苦等待,痴心不改。歌词富有古典文学韵味,曲调取自江南民歌、唯美动人,也能让一些失恋或爱而不得的人寻找到共情、慰藉,因此火了一把。这一方面证明了传统文化的深远价值和魅力,另一方面也说明,对大众而言,无法在现实中实现的憧憬或诉求,只能诉诸超现实想象、曲线表达。然而,会不会有人认识不到这只是一种文学表达而已?H 老师评论:“《花妖》很感人,但刀郎不会信以为真;我们觉得不错,但也不会信以为真。但极少数奇葩女生或男生,有可能信以为真,这就麻烦了,迟早会出事。”是啊,若真有人相信自己要在下辈子或在平行空间才能等来亘古注定的真爱,秉持“命中注定”“非TA不可”的宿命论逻辑,那此生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摒弃了真实的社会环境、伦理亲情和对理想的追求,寄希望于虚幻的空间、灵魂和精神满足,酿成不良的后果,是必然的。纷乱的社会思潮,正是这种必然性的土壤。我们每个人身处其中,要想不中毒、不出事,便必须具备强大的精神辨别力、抵抗力。同时,也要能够耐受挫折,在人生的低谷期,也不要让错误观念趁虚而入、侵袭心灵。Q家庭的故事,足以成为一面镜子,折射社会乱象,使人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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