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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磊:拿马克思恶心马克思,真够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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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历史的辩证法

  一位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前辈,最近在微信群里提醒:引用马克思说“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这句话,不要掐头去尾,不要断章取义。

  前辈的提醒引起了我的共鸣。

  改开以来,马克思主义的敌人发明了一个损招:既要反对马克思主义,又不光明正大展开论战,而是拿马克思来恶心马克思。比如:

  ——为了诋毁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就把马克思年轻时的笔记(巴黎笔记)拿出来逐一审查,然后满世界嚷嚷:“瞧瞧,马克思自己都不相信劳动价值论”。

  ——为了反对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就引用《资本论》中的一句话:“劳动力的买和卖是在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领域的界限以内进行的,这个领域确实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那里占统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权和边沁”。然后呢,就手舞足蹈地奔走相告:“马克思自己都说,雇佣劳动关系是自由平等的交换关系”。

  ——为了证明马克思的主义当不得真,研究马克思的饱学之士干脆弄出了一个“马克思学”,这个“学”的存在价值,就是处心积虑地爆料:马克思与恩格斯互相打脸,老年马与青年马不共戴天,马克思反对马克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列宁说:

  “马克思主义在理论上的胜利,逼得它的敌人装扮成马克思主义者,历史的辩证法就是如此。”

  拿马克思恶心马克思,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

  二、两种情况

  我琢磨了一下,拿马克思恶心马克思,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比如我有一个学生,看到“马克思主义教授”拿出“马克思自己都不相信劳动价值论”的铁证(巴黎笔记),从此对《资本论》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另一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把水搅浑。比如有位经济学教授,为了证明“市场经济是自由平等的人间天堂”,得意洋洋地引用了马克思的话:

  “劳动力的买和卖是在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领域的界限以内进行的,这个领域确实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那里占统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权和边沁”。

  我建议这位经济学教授:“在马克思这段话的后面,紧接着还有一段话,请你也一并引用出来”。他听后满脸怒气,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这里插一句。在马克思这段话的后面,马克思是这样说的:

  “一离开这个简单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领域,……就会看到,我们的剧中人的面貌已经起了某些变化。原来的货币占有者作为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占有者作为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

  对比一下马克思这两段话的含义,有心的读者多半会为那位教授的“拂袖而去”发出会心一笑。

  “道听途说”,属于认识问题;“揣着明白装糊涂”,属于立场问题。

  无论是认识问题还是立场问题,我历来主张保持高度警惕并及时给予澄清。所以对于上述案例,之前我已经写过专文讨论——比如:《不当傻子,学点常识》;《编造对立,用心良苦》;《唯物史观何以被遮蔽》等等,这里就不赘述了。

  马克思说,“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对于这句话,我们为什么必须完整准确地加以理解,而不能掐头去尾、断章取义呢?

  我们接下来讨论。

  三、尔等赶紧跪下

  众所周知,“经济人假设”是供奉在庸俗经济学祖庙里面的宇宙真理。

  为了证明“经济人假设”是不容置疑的宇宙真理,庸俗经济学的饱学之士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必须清除“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流毒,以便让纷纷扰扰的天下从此咸服,令四海之内九九归心。

  在这样的背景下,马克思被押了出来。

  押出来干嘛?让马克思亲自为“自私自利”的人性洗地。

  洗地用的墩布,就是马克思说过的那句话:

  “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

  洗地的结果很雷人:既然连主张共产主义的马克思都说,“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那么,尔等马信徒还敢对“经济人假设”叽叽歪歪吗?还不赶紧给我跪下!

  喜剧的是,那些以佛系为己任的绅士淑女们也禁不住地心跳起来,激动地用横向和纵向的专业大喇叭呼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携手联姻,一起共创美好的“某某经济学”……

  马经并不拒绝借鉴西经的方法和理论。尤其是改开以来,马经的借鉴态度十分谦恭诚恳。

  然而高校经济专业的教师和学生都心知肚明,所谓“联姻”是假,让谦恭的马经给傲娇的西经当洗碗擦地的老妈子,或者干脆把马经逐出宇宙,那才是真的。

  不信?您就去计量一下经济类专业课程设置的课时吧!

  退一步说,即便是“联姻”了,真的就能从此创建“某某经济学”么?

  我不知道,不妄议。

  但是,让马克思为“经济人假设”洗地,这样的“联姻”不是发展和创新马克思主义,而是给马克思的头上乱扣绿帽子,制造当代窦娥冤。

  四、马克思的原话

  让我们来看看马克思关于“奋斗同利益有关”的原话,马克思的原话是:

  “大家知道,有一种心理学专门用细小的理由来解释大事情。它正确地猜测到了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但是它由此得出了不正确的结论:只有‘细小的’利益,只有不变的利己的利益。大家也知道,这种心理学和对人的了解在城市里更是屡见不鲜。在那里,人们把洞察世界,能透过观念和事实的重重云雾识破忌妒成性、勾心斗角、抓住几股线头就想操纵整个世界的卑鄙小人的眼力看作有远见卓识的标志。但是同时大家也知道,贪杯过度是要跌破自己的脑袋的。在这种情况下,这些聪明人对人和世界的了解首先就是糊里糊涂地跌破自己的脑袋。”

  (马克思:《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关于新闻出版自由和公布省等级会议辩论情况的辩论》,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87页)

  五、“卑鄙小人的眼力”

  下面,我给读者白话一下马克思的这段论述:

  (1)“大家知道,有一种心理学专门用细小的理由来解释大事情”。

  ——马克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众所周知,某种心理学专门以微观个体的利己动机为由,来解释人类社会的重大变迁。

  (2)“它正确地猜测到了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

  ——马克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这是心理学的一种猜测,这种猜测是正确的。

  (3)“但是它由此得出了不正确的结论:只有‘细小的’利益,只有不变的利己的利益”。

  ——马克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这个猜测虽然正确,但是它由此得出了两个错误的结论:一是人类社会只存在蝇营狗苟的个人私利;二是这种利己的利益是永恒不变的东东。一言以蔽之,在这世界上压根儿就不存在能够超越私利的利益。

  (4)“大家也知道,这种心理学和对人的了解在城市里更是屡见不鲜”。

  ——马克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种心理学以及它对“利己”的崇拜,在城市里比在乡村里更是屡见不鲜。

  (5)“在那里,人们把洞察世界,能透过观念和事实的重重云雾识破忌妒成性、勾心斗角、抓住几股线头就想操纵整个世界的卑鄙小人的眼力看作有远见卓识的标志”。

  ——马克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城里人看来,“自私自利”的人性所特有的“卑鄙小人的眼力”,才是“有远见卓识的标志”;具有这样眼力的卑鄙小人,才能够操纵整个世界。

  (6)“但是同时大家也知道,贪杯过度是要跌破自己的脑袋的。在这种情况下,这些聪明人对人和世界的了解首先就是糊里糊涂地跌破自己的脑袋。”

  ——马克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虽然“卑鄙小人的眼力”被城里人当做了宇宙真理,但他们也是晓得滴,二锅头喝多了会跌破自己的脑袋。既然城里的聪明人非要不醉不休,那么他们对人性和世界的所谓“了解”,首先就是稀里糊涂地跌破了自己的脑袋。

  请读者们看看,马克思这段充满了对利己主义“细小理由”的挖苦和调侃,咋就成了为“经济人假设”洗地的墩布了呢?

  马克思这段论述不仅没有为“经济人假设”洗地,反而对“经济人假设”的眼力见儿(马克思戏称为“卑鄙小人的眼力”)以及背后的心理学,给予了严厉批判。

  六、马克思的不同

  或问,既然马克思承认,“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这句话是正确的,那么,马克思说的“他们的利益”与““卑鄙小人”眼中的利益,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这句话的要害,并不是在于马克思承认了个人的“细小的利益”,而是在于马克思强调人们的利益并不仅仅是“细小的利益”。

  我们不难看出,马克思说的“他们的利益”与“卑鄙小人”眼中的利益,二者有着本质区别:

  第一,“卑鄙小人”眼中的利益只有个人私利,而马克思的“他们的利益”却并非只是“细小的”个人私利。

  第二,“卑鄙小人”眼中的利益只有“细小的利益”,而马克思的“他们的利益”却有着不同的阶级利益,以及共同的群体利益(这是“细小的利益”的反义词)。

  第三,在“卑鄙小人”的眼里,所谓利益,只是永恒不变的利己的利益;而在马克思看来,并不存在永恒不变的利己的利益,只有处于不断发展变化之中的利益。

  关于马克思的“利益观”,易淼教授有过相当到位的考察和论述,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考易淼教授的专著:《经济利益关系失衡:理论与现实》(经济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不赘述。

  七、“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马克思在创立马克思主义之后,针对有人歪曲马克思主义的做法,他曾无奈地说:“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在马克思主义创立之后,马克思拒绝自己恶心自己,那么在马克思主义创立之前呢?

  早在唯物史观形成之前,马克思也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就拿“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的这篇文章来说,马克思写作的时间,大约是在1842年3月到4月。这个时候,马克思还不是历史唯物主义者,而仅仅是激进的民主主义者。

  所谓“民主主义者”,说白了就是“资产阶级民主派”;所谓“激进的民主主义者”,说白了就是“资产阶级民主派”当中的左派。

  ——这里插一句。就在同一篇文章中,马克思给自由下了这样的定义:“自由确实是人的本质”(第167页)。马克思的这个定义,与“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显然不在一个境界上。

  由此可见,“激进的民主主义者”与“马克思主义者”之间的区别,大了去了。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拿马克思的这篇文章,跟《德意志意识形态》做一个比较。在写于1845-1846年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对人的认识已经远远超过了1842年的马克思。

  二者的距离,我就不啰嗦了。

  我之所以讲距离,是想强调:虽然1842年的马克思还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但他对利益关系的洞察力,已经远远超越了民主主义者的境界。

  八、结 语

  拿马克思恶心马克思,会不会出现升级版呢?

  最近有人公开发文,点名批判《资本论》,指责马克思“完全忽略资本家介入生产活动中所发挥的任何作用”。

  其目的,是为了给资本家平反昭雪。

  滑稽的是,给资本家平反的依据,虽然好像不是“道听途说”,但也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真的糊涂。

  比起“打着红旗反红旗”来说,公开发文直截了当点名PK,可见其“理论自信”爆棚。

  或问:马克思“完全忽略资本家介入生产活动中所发挥的任何作用”,这个指责为什么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真的糊涂”?

  我暂时按下不表,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系西南财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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