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黄草岭就进入咸兴南道地区。我营通过敌人舰炮封锁区,到达位于高原的定平郡长兴里驻扎休整。
这个地区属丘陵地带,西北方是大山,东边是大海,气候温和。这里没有太大的村庄,大多只是三五户人家的小村,都是平房。
我班十二个人住进一个姓崔的老人的家里。他家中只有他和老伴两人,据说有两个儿子,都参加了朝鲜人民军,大儿子是人民军的上尉连长。两个儿媳也都在人民军的野战医院当护士。
时间长住熟了,两位老人就教我们讲日常用的朝鲜话,教我们写朝鲜文字。至今我还记得一些朝鲜语词,比如阿爸吉(大爷)、阿妈尼(大娘)、东母(同志)、要东母(女同志)、布尼(火)、古都尔(水)、巴尼巴尼(快走)、别机(飞机)、卡东卡(汽车)、曼未尼卡所(没有)、已所(有)等等。
阿妈尼经常抢着给战士们洗衣服,我们则时常帮她家担水扫地,春天帮他们插秧,双方关系很是融洽。
朝鲜的男女老少似乎都能歌善舞,有时村里的老百姓聚会也邀请我们参加,他们总是要唱《金日成将军之歌》和一些朝鲜民歌,还跳朝鲜族舞。
在这里驻扎期间,我班又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为防备敌机空袭,我们在村庄旁边的山上挖了许多防空洞。我班住地附近还住着一支文工队,有八位女同志,她们的防空洞就是我班帮着挖的。女同志讲究卫生,经常涮涮洗洗。那天上午天气不错,她们把洗过的衣被晒在村头,结果被敌机发现了目标,前来扫射投弹。我们和村民立即全部进入防空洞躲避。
敌机飞走后,我们出来清点人数,发现我班那位曾被冻哭热哭的战士王希贵不见了。我们立刻在村里村外、山上山下进行大搜寻,最终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件事让我们纳闷了好久,直到大概一个月后,我吉林省鸭绿江边防部队来函查询,才得知这个王希贵逃跑回国时被抓住了,他供认自己是国民党潜伏特务,但唯一的破坏活动,就是在向军隅里进发途中趁乱把我班的那枝步枪丢到了雪沟里。我们当时曾议论,如果他不是怕苦怕死当了逃兵,恐怕一时还暴露不了呢。
在长兴里驻扎时,第五次战役期间,我在防空洞里参加入党仪式入了党,介绍人是我们排的排长高俊山和老班长郑立本。
我入党后不久的一天下午,我们全营奉命出发,到一个叫“将军”的火车站去卸运粮食。
我们天黑后才到达车站。当夜是阴天,天空中既无月亮也无星星,车站上漆黑一片,真是伸手不见五指,适应了好一阵,才依稀看出停着一列闷罐车。
我们班刚刚登上一节铁皮车厢,就听见有敌机飞临上空,显然它发现了火车头冒出的白烟和亮光,开始投掷照明弹并轰炸扫射。当时我考虑到下车后也不知哪儿有隐蔽处,而车厢是铁皮做的,里头又堆满了用稻草包装的米袋,即使敌机的扫射穿透我们所在的车厢,也已减弱了杀伤力,况且还有米袋子可作掩护,只要不是炸弹直接命中车厢就没事。我把这番考虑对大家说了,命令全班不要下车,让大家各自找米袋子作掩体。
黑暗中,只听见车厢周围高射炮的射击声、炸弹的爆炸声、敌机俯冲掠过的尖啸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
空袭与反空袭的战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敌机飞走了。这时听见有人喊:粮食起火了!我跳出车厢,看见与我们这儿隔着三个车厢的前面,有两节车厢正冒着浓烟大火。我大喊一声“救火”,带着全班战士扑了过去。
跑到那儿,见排长高俊山已经到了。他说前面有几节车厢装满了武器弹药,营长正率人抢卸抢运,我们这里一定要控制住火势,不让大火蔓延过去!
事后听说,当时火车头被炸坏了,无法将前面的弹药车厢与着火车厢分离拉走。但那时我们没时间多想,立刻投入紧迫的救火行动。
车站消防水管已被炸断,我们用人力提水泼火,担来沙子压火。正在这时,只听高射炮开始猛烈射击,两架偷袭的敌机呼啸着俯冲过来,一架轰隆一声凌空爆炸,另一架扫射着掠过。我们没有躲避,继续扑火。
天蒙蒙亮时,我们终于扑灭了大火,险情解除了。这时才发现,我班副班长步存良和三名战士中弹牺牲,倒在车厢另一边。
一下子就损失了四位朝夕相处的亲密战友,我感到十分痛心。尤其是步存良,他是家里的独子,家中只有老母亲一人,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连长和指导员请示上级后,决定将他们四人用白被单包裹,葬在车站旁的一个小高地上,并在每人墓前插一块小木牌,上书“志愿军战士×××”等字样。
这事发生六十多年来,我时常会想起他们,有时遇到不如意的事就想:和他们比我是幸运者,没必要斤斤计较……
不久后,我营又奉命转往元山,去协助工程兵部队修复元山铁路桥。
元山位于朝鲜东海岸,地理位置很重要,敌人为瘫痪我军运输线,在海上用舰炮轰击,在天空用重型轰炸机投掷定时炸弹,给我军修桥的工程兵部队造成很大威胁。工程兵们想出一个对策:让被炸断的大桥原样不动,而在它的旁边修建一座水下便桥,桥面架在水面下十公分处,能较好地起到隐蔽作用,车辆通行也能畅通无阻。
我们的任务是协助工程兵连搬运木料,根据要求在水里扶桩打桩。这时已是春末季节,但朝鲜这里的水温还是冰凉,在水里干一会儿就浑身湿透,冷得打颤。时不时飞来敌人发射的远程炮弹,在江中炸起冲天水柱。敌机也常来袭扰,但我军和朝鲜人民军已在周围布设了严密的高射炮火力网,使敌机无法给我们造成太大危害。
我们克服一切困难,加强伪装,轮班施工,很快就使运输线恢复了畅通。完成任务后,我们班被上级授予集体三等功一次。
西元1951年年中,敌我双方在三八线附近对峙。7月,双方开始停战谈判,战线基本稳定。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炮兵十六团奉命回国换装。
我们一营于8月初从朝鲜战场东线按入朝时的原路返回祖国,先在沈阳与团部和二、三营会合,驻扎休整了一段时间后,全团乘火车南下,进驻上海五角场。
回国后,我们受到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和亲切慰问。
在上海,我团进行了整编,大批老战士复员、转业,留下的大多是年轻骨干。年底,团里补充进了一批有文化的新兵。
西元1952年初,部队进行了扫盲运动和学习文化知识运动。随后,我团被编入华东军区炮兵第九师序列,部队进行了换装,加紧训练,准备全师再次入朝参战,并替换炮兵第八师回国,但因后来停战谈判基本达成而未执行。
西元1954年5月,炮十六团奉命前往福建前线参加炮击金门的战斗。我随部队进驻福建省厦门市的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