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胡松涛,作家,学者。著有《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辋·王维》《〈心经〉初见》《民间的阳光》《嚼雪录》及长篇小说《嫘祖》等。《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中国青年出版社)获第四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理论研究优秀成果著作类一等奖。散文集《民间的阳光》(解放军文艺出版社)获第九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报告文学《延安繁露》入选2021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
从本期开始,《湘潮》将连续刊登作家胡松涛撰著的《毛泽东的传奇故事》。
毛泽东故居
聪慧卓绝众赞叹,背诵经典万千卷
毛泽东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四五岁的时候,八舅文玉钦教表哥文运昌读《家范箴言》《百家姓》《三字经》,毛泽东坐在小凳子上,眼睛亮亮地听。几天后,表哥背《百家姓》,背着背着卡壳了,毛泽东在一边接过来流利地背了下来。外婆惊奇地说:“我看石三伢子是有点与众不同,怕莫是天上的文曲星下了凡?”“石三伢子”是毛泽东的小名,他具有天生赤子的禀赋。
毛泽东9岁的时候从外婆家回到韶山读私塾,私塾以《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为启蒙教材。毛泽东回忆说:“我过去读过孔夫子的书,读了‘四书’‘五经’,读了六年,背得,可是不懂。”“背得”二字轻描淡写。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几本书“背得”的难度相对较大。四书指《论语》《大学》《中庸》《孟子》;五经指《诗经》《书经》《礼记》《周易》《春秋》。绝大多数人一生也背不下来一本,毛泽东在他14岁前后,就全部背下来了。
毛泽东对美国记者斯诺说:“我熟读经书,但我不欢喜那些东西。我所欢喜读的是中国古时的传奇小说,尤其是关于造反的故事。在我年轻时,我不顾教师的告诫,读了《岳飞传》《水浒传》《反唐》《三国》和《西游记》等书,······我们读了许多故事,差不多都能够背诵出来。”此处又提到“背诵出来”。
毛泽东的老师邹春培曾对毛泽东的母亲说:“石三伢子有些特别,他读书从不读出声来,我给他点书,他就说:春培阿公,你老人家不要点,省得费累。我问他:你是来读书的,不点书如何要得?他说:你不要点,我都背得。原来我没有点的书,他也自己读过、认得、懂得。”私塾的同学刘授洪、郭梓材回忆,毛泽东记忆力特强,过目不忘。
从来造化有深意。毛泽东后来的大眼光、大视野,是在“背得”这些记载着古老智慧的经典中起步的。
读罢私塾,毛泽东到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因为天资过人,加上大量的阅读积累,所以毛泽东的文章写得好。东山高等小学堂的校长李元甫读了毛泽东的作文,对人夸奖说:“我们学堂取了一名救国才。”毛泽东在与美国记者斯诺谈话时说,在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时,“我正在读表兄送给我的两种书刊,讲的是康有为的维新运动。其中一本叫做《新民丛报》,是梁启超主编的。这些书刊我读了又读,直到可以背出来”。此处的“背出来”,再次显现出毛泽东的超人记忆力。
贺羽创作的油画《毛泽东创办〈湘江评论〉》
1912年,毛泽东19岁,他写作的《商鞅徙木立信论》,是他存世的第一篇文章,是在湖南省立第一中学读书时的作文。初试啼声,非同凡响。这篇作文获得国文教员柳潜的高度评价,柳潜在这篇不到500字的作文上写了140余字的批语。批语不但赞扬了毛泽东的作文,还包含着对毛泽东智力、能力、潜力的观察、推崇和展望,“实切社会立论,目光如炬,落墨大方,恰似报笔,而义法亦骎骎入古”“历观生作,练成一色文字,自是伟大之器,再加功候,吾不知其所至”。正像当年欧阳修见苏轼文章而发出的感叹和预言:“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
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国文老师袁仲谦喜欢毛泽东的文章。袁仲谦说毛泽东的文章是“新闻记者的手笔”,建议毛泽东去读韩愈。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力挽颓废文风,是一个时代的旗手。毛泽东到旧书铺买了一本廉价的《韩昌黎全集》,拿回来一看,印制粗糙,文字也有讹误,就从学校图书馆借来善本《韩集》,逐页逐字校勘。毛泽东后来说,按照袁老师的要求,“我只得改变文风。我钻研韩愈的文章,学会了古文文体”。毛泽东的同学周士钊回忆说,毛泽东对《韩昌黎全集》“进行反复的默读和朗诵,······《韩昌黎全集》中的大部分诗文都被他读得烂熟,背诵得很流利”。
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毛泽东遇见了他一生中的贵人杨昌济老师。杨昌济是伦理学老师,他欣赏毛泽东的德才学识,在1915年4月5日的日记中写道:“毛生泽东······而资质俊秀若此,殊为难得。余因以农家多出异才,引曾涤生、梁任公之例以勉之。”1920年初,杨昌济病重。其间,他抱病给广州军政府秘书长、滞留上海的北京大学教授章士钊写信,推荐他的学生毛泽东和蔡和森:“吾郑重语君,二子海内人才,前程远大,君不言救国则已,救国必先重二子。”章士钊初次读到毛泽东的文章,亦被其抱负、气势、文采所震惊。
“救国才”“伟大之器”“海内人才,前程远大”等,从毛泽东的小学校长到北大教授,都发现毛泽东是个难得的人才,可见青少年的毛泽东不是浪得虚名。
贺子珍回忆,在井冈山革命时期,毛泽东对《唐诗三百首》几乎能全部背下。
曾任人民出版社社长的作家曾彦修从延安时期开始,与毛泽东有过多次接触,曾彦修说:“毛主席的记忆力之好,恐怕是历史上难找的,不仅是唐人的诗,宋人的词,甚至清人的,毛主席看一遍也能记下来。他这样的人,大概真是几千年出一个吧。”
毛泽东讲话写文章,引经据典,脱口而出,信笔活用,那真是万千古典皆备于我。那弥高弥坚、亦庄亦谐、忽前忽后、或雅或俗的表达内容与表达方式,令人佩服,使人惊奇:他的脑子里装了多少书籍,多少人名,多少面孔,多少正史野史?他记忆超人的秘诀是什么?许多人感到好奇。
延安时期,周恩来在干部大会上作报告,讲毛泽东对马列主义的贡献。著名将领陈赓举手提问,他问周恩来一个问题:“毛主席记忆力那么好的秘密是什么?”这个问题调动起了每个人的好奇心,全场鸦雀无声,都想听听周恩来如何回答。周恩来想了想,说了两个字:“死记。” 毛泽东的超人记忆力,既有先天的成分,当然更重要的是后天努力的结果,是勤奋的结晶。要记下几千篇诗文,要背诵若干本书,即使有天分者也必须集中精力,下“死记硬背”的功夫。
人们喜欢称赞伟大的人物是“天才”。1973年6月22日,毛泽东会见时任马里国家元首的穆萨·特拉奥雷。特拉奥雷说:“我们马里共和国的人都认为你是一个天才,而且是有史以来唯一的天才。”毛泽东摇头说:“你把我吹得太高了。我是地才,地就是土地吧。都是人民群众的经验,我做的总结。没有人民,啥事都干不成啊!”毛泽东的自我定位是“地才”,“地才”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才”。
毛泽东不承认他是“天才”,不过,他的记忆力真是超过一般人,这种强大的记忆力一直保持到了晚年。1959年8月,他兴致所至,详细讲解枚乘的《七发》,他说:“我少时读过此文,四十多年不理它了。近日忽有所感,翻起来一看,如见故人。聊效野人献曝之诚,赠之于同志。”40多年后读到曾经读过的《七发》,脑子里一“检索”,全文就出来了。
1975年,因患眼疾,不能看书的毛泽东对陪他读书的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师芦荻说:“现在没有书,我们搞一部吧,选他五百首诗,五百首词,三百首曲,三十篇赋。”这1330篇,大概是毛泽东心目中中国最好的诗词曲赋。这是毛泽东遍读中国历代诗词曲赋之后,对好的诗词曲赋的总结与界定。据中南海毛泽东故居工作人员张贻玖研究和统计:毛泽东留有圈画批注手迹和他在著作、讲话中引用过的诗词有1600余首,涉及的诗人400余名。这个统计数目和毛泽东与芦荻谈话时设想的数目比较接近。张贻玖说:“这绝对不是他读诗词的全部,这不仅仅未包括他青年时代读过的诗词,也不包括解放后在图书馆、在外地出差时借阅过的诗词集本。”毛泽东阅读过而没有标记的书,还有在战争年代丢失的书,更难以统计,其数目肯定更为庞大。
毛泽东到了暮年,许多稀见的古诗文,依然脱口而出,随手拈来。1976年7月,他大病初愈,已是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半躺在床上,看到窗外的青枝绿叶摇曳,联想到南北朝时期文学家庾信的《枯树赋》,他先让工作人员读一遍,然后自己从头到尾背了一遍。《枯树赋》全文400多字,其中用典多,生僻字多,不那么好背。毛泽东的秘书张玉凤说:“毛泽东的记忆力真是惊人,除少数几处需偶尔提示一下句首外,均全部背诵出了。”从这个场景,可以一窥毛泽东的记忆力有多么强大。